摘要：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加强农村基层基础工作，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乡村治理体系。对于西北地区而言，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乡村治理体系，需要各少数民族的传统权威即“乡贤”〔1〕发挥积极作用，通过教化解决纠纷以维持当地的社会秩序。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的乡贤通过宣讲“卧尔兹”的教化方式，采取劝导、训诫、教育的宣讲方法解决纠纷，其教化目的实现的基本路径为“理解规范一强化认识一遵守规则”，为当地社会秩序的维持做出了一定贡献。乡贤宣讲“卧尔兹”的教化方式必须在法治的框架内，并以中国自生法秩序为基本参照，才能令其在西北地区的乡村治理中继续发挥出应有的积极作用。
关键词：乡村；纠纷解决；秩序；乡贤；卧尔兹
　　当代中国，由各少数民族的传统权威即“乡贤”，通过教化来解决纠纷以维持社会秩序的方式在民族地区的乡村治理中仍发挥着一定的积极作用。其中，西北地区的乡贤通过宣讲“卧尔兹”（al-Waz）的方式，〔2〕讲规明理以劝善止恶、定纷止争，对当地社会秩序的维持具有重要意义。
　　在当前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乡村治理体系背景下，乡贤作为西北地区多元治理主体中较具代表性的“德治型主体”，即“治理过程中的道德权威”，〔3〕充分发挥其道德教化作用，能够为乡村社会的秩序维持做出一定贡献。
　　本文以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的乡贤宣讲卧尔兹解决纠纷为例，探讨乡村治理中乡贤宣讲卧尔兹实施教化之事，分析乡村治理中乡贤宣讲卧尔兹实施教化之术，总结乡村治理中乡贤宣讲卧尔兹实施教化之意，对乡贤在西北地区乡村治理中纠纷化解这一积极作用进行深入思考。
一、乡村纠纷解决中乡贤宣讲卧尔兹实施教化之事
　　在许多西北地区的乡村治理中，客观存在乡贤宣讲卧尔兹实施教化之事。乡贤宣讲卧尔兹为乡村治理对村民实施教化的重要方式。乡贤宣讲卧尔兹的形式一般以口述宣讲为主，乡贤在宣讲卧尔兹时要做到引经据典、绘声绘色，以期能将劝导、训诫和教育的效果实现最大化。
　　同时，乡贤宣讲的卧尔兹还以文本化的方式传播，如《新编卧尔兹演讲集》一书，其内容涵盖爱国、团结、守法等方面。在社会实际生活中，根据我们田野调查所了解的情况来看，几乎所有的乡贤在解决纠纷时必然要宣讲卧尔兹。对此，一位乡贤谈到：“我们解决矛盾，卧尔兹肯定是要讲的，把道理说清楚，然后再劝人，是非才会说散嘛。”〔4〕
　　关于乡贤如何通过宣讲卧尔兹实施教化以解决纠纷的事实，我们可以通过以下案例做一基本了解。
　　案例1：邻里纠纷案
　　2015年4月，杨沟村村民李青花（女，58岁）因与邻居杨水菊（女，46岁）发生口角，被其打伤。当地警方接到报案后，经过调查，准备将杨水菊治安拘留。杨水菊的家人认为处罚太重，怀疑是李青花的小叔子，在当地颇有威望的杨德军乡贤（男，52岁）背后“串通”派出所要“教训”杨水菊，便去李青花家质问，又引起纠纷。
　　杨德军乡贤得知消息后马上赶去李青花家里，告诉杨水菊的家人自己并不知道此事，同时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并答应对方自己会尽快想办法协商解决此事。随后，杨德军乡贤又去了当地派出所，以李青花家属的身份提出对杨水菊打人行为的谅解，称事情“只是邻居之间的小矛盾，杨水菊看着赔点医药费就成了”，希望派出所能尽快释放杨水菊。当日，杨水菊便被释放回到了家中并拿着2000元去探望李青花。对此，李青花及家人对杨德军乡贤非常不满，认为他“胳膊肘向外拐”，不仅没有替家人“出头”，反而帮别人说话，结果既没有“关”杨水菊，也没有得到合理的赔偿。杨德军乡贤则反复劝慰家人说邻里之间要团结和睦，不能“因为小事结下大仇”。
　　之后，杨德军乡贤为彻底解决两家之间的纠纷，将双方召集到一起说：“我们两家都是多少年的邻居了，关系一直很好，现在却为了这件事情让大家都不高兴，这样下去成仇人了。我现在给你们讲一段卧尔兹，你们听听就明白邻居之间为什么要和睦，我又为什么要这样处理的原因。”杨德军乡贤的卧尔兹讲述了一则如何正确对待邻里关系的古代阿拉伯民间故事，并以临夏市“仁义巷”的传说为例来劝诫双方。李青花及家人听完卧尔兹后才明白杨德军乡贤的用意，接受了这一结果，而杨水菊及家人也深感杨德军乡贤的“仁义”，真诚向李青花道歉，两家正常的邻居关系得以维持。〔5〕
　　显然，这件案例中的卧尔兹是纠纷得以彻底解决的关键。尽管杨水菊赔偿了李青花2000元的医药费，但双方各自的心结仍然没有打开：李青花一方认为杨水菊没有受到真正的“惩罚”且赔偿金数额低于他们的预期，因此才会对杨德军乡贤有所抱怨，更对杨水菊一家不满；杨水菊虽然在杨德军乡贤的帮助下被释放回家，但看到李青花一家对自己仍有诸多不满，自然也会心生怨言。如此下去，两家之间的正常邻里关系明显难以继续维持，纠纷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杨德军乡贤正是为了避免这种状况的发生，所以才特意宣讲了一段卧尔兹进行教化，希望将两家之间正常的邻里关系维持下去。
　　此段卧尔兹的形式为常见的口述宣讲，而内容则为对现实生活问题的解决，涉及道德等社会规范。杨德军乡贤向众人讲述了一则古代阿拉伯的民间故事，〔6〕以及一则古代中国的民间故事。〔7〕这两则故事都具有明显的道德教化色彩，反映出中外相通的“与邻为善”的道德规范。杨德军乡贤的这段卧尔兹整合了多种规范，使“法”“理”“情”交融于一处，进而增强了卧尔兹的说理性和感染力，从根本上解开了纠纷双方的心结，使纠纷得到彻底解决。
二、乡村纠纷解决中乡贤宣讲卧尔兹实施教化之术
　　在乡村治理的纠纷解决过程中，乡贤宣讲卧尔兹实施教化有其一定之术。我们在田野调查中，受访的乡贤谈到具体采用何种方法来宣讲卧尔兹以解决纠纷时，基本上都有这样的表述：“我好好地劝了他（们）”“我把他（们）狠狠地骂了一顿”“我教他（们）以后应该怎么做”。从这些类似的话语中，我们很容易就能提炼出三个核心概念并分析出乡贤此时宣讲卧尔兹所采用的一般方法，即“劝”“骂”“教”。如果将这三种方法再与卧尔兹一词的本身含义进行对应，那么劝——劝导；骂——训诫；教——教育的相互对应关系则一目了然。这也就是说，乡贤在解决纠纷时宣讲卧尔兹的方法一般并不会超出该词自身概念设定的范畴，仍主要沿用通常的宣讲方法。这些宣讲的方法可被视为是乡贤解决纠纷的一种“专业技术”，在纠纷解决中往往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如前文中杨德军以中外民间故事为例进行劝解的卧尔兹就体现出了“劝”的方法。一定程度上，乡贤宣讲卧尔兹之“术”类似于法官调解纠纷时的说理之“术”，即“法官自身在长期的实践中摸索总结得来的，反映的是法官的实践智慧和生动具体的司法经验。”〔8〕乡贤的这种解纷“智慧和经验”同法官一样，主要来自于长期的实践，如一位乡贤就说到：“我解决的矛盾多了，经验就丰富了，给他们怎么讲（卧尔兹）效果最好，我心里有数。”〔9〕
　　在乡村治理的解决纠纷过程中，关于乡贤宣讲卧尔兹时的劝、骂、教之“术”的具体体现，我们可以结合一些案例进行分析。
　　首先，劝——劝导的方法是乡贤宣讲卧尔兹时最为常见的一种方法。每当纠纷中的双方当事人互不相让，各说各理导致问题陷入僵局时，乡贤便会以劝的方法为主，“凭智慧和善言”去说法、讲理、明情。如下面案例2：
　　案例2：交通肇事赔偿纠纷案
　　2016年1月1日，左腿有残疾的南川村村民马吉庆（男，22岁）驾驶一辆摩托车在村边的公路上撞倒了同村幼童马廷真（男，4岁），致其颅骨骨折。马廷真被闻讯赶来的家人送往兰州救治，医疗费用约30000元。马廷真的父亲在北京开拉面馆，接到通知后也迅速回来陪伴儿子。当地交警了解事情经过后，建议两家自行达成赔偿协议。马廷真出院后，他的家人要求马吉庆赔偿医疗费、家人往返费用等共计50000元。马吉庆身有残疾，其父也是残疾人，家庭经济十分困难，表示拿不出这么多钱，使得赔偿问题陷入僵局。
　　南川村的马富强乡贤（48岁）听说此事后，觉得双方都是本村村民且又比较了解彼此家庭情况，便主动去两家解决纠纷。马富强先去了马吉庆家，安慰他说：“我知道你家庭经济困难，所以想帮你把这件事说散，尽量把钱说低些，至于具体多少钱我现在还说不上，你看成不成？”马吉庆听后表示这件事就拜托乡贤了，乡贤说赔多少钱都行，自己会想办法。马富强又去了马廷真家，对其父亲说：“你也知道马吉庆家里的情况，一家子都是残疾人，钱少要一点吧？我看他们给个药费就成了。”马廷真的父亲表示只赔30000元的药费实在太少，自己为了儿子的事情来回路费等就花了快10000元。马富强见状便接着劝道：“我给你讲段卧尔兹就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了。我知道你们为救尕娃花了不少钱，但你们家里经济条件好，马吉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都是一个村的，得饶人处要饶人，所以这件事就这么解决过去算了。”马廷真的父亲素来尊重马富强的为人，见他如此劝说，考虑一番后也就同意了。最终，马吉庆赔偿马廷真家30000元，纠纷得以解决。〔10〕
　　其次，骂——训诫的宣讲方法通常在纠纷中的一方或双方具有明显的“违法”行为时才会被乡贤所采用，宣讲时往往正颜厉色、言辞激烈。有村民这样形容乡贤“骂人”时的情景：“上次乡贤讲卧尔兹的时候骂村里那个抽包包的（吸毒者）偷人家东西的事，吹胡子瞪眼，厉害得很，他们家就赶紧把钱给人家赔过了。”〔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