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五规划”的经济法解读·



内容提要：唐古之奇《县令箴》当作于泾原兵变前，较元结《县令箴》晚十几年。重作《县令箴》，古之奇紧扣县令职掌，并依据两个模范县令的事迹提炼之，力求出新。其所总结的德目，多于元结；在表现手法上，也采取“如山之重，如水之清”等“明喻+排比”的叠加方式予以呈现，有气势，有韵味。其中一些比喻如“如镜之明，如秤之平”，成为后世《御史箴》《大理箴》等法官箴中“鉴明、衡平”的经典之喻。古之奇虽在朱泚伪大秦国效忠过，但在官箴史上，其《县令箴》具有重要地位，对后世影响颇大。
关键词：唐代；古之奇；县令；官箴；德目；影响
　　古之奇《县令箴》，是留存下来的唐代两个《县令箴》之一。此前有元结（719-772）撰《县令箴》，约作于代宗广德二年（764）至永泰元年（765），在其首任道州刺史期间。古之奇《县令箴》，大约晚出十几年。
　　古之奇（？-784？），两《唐书》无传，事迹散见宋计有功《唐诗纪事》、元辛文房《唐才子传》等书。傅璇琮主编《唐才子传校笺》，储仲君执笔古之奇部分，考稽其人其事颇详。大略是：古之奇于代宗宝应二年（763）萧昕榜登进士第，与耿湋同时。尝为安西幕府书记。与诗人李端交好，有送行诗《送之奇赴泾州幕》。德宗建中四年（783）十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率泾原之师救哥舒曜，至京而叛，拥立朱泚。古之奇亦在其中，故为所用。曾掌朱泚文翰，有《为朱泚署坊市榜》。但其《县令箴》应作于此前。
一、古之奇《县令箴》内容通释
　　宋姚铉编《唐文粹》、〔1〕元富大用编《古今事文类聚外集》、〔2〕明贺复征编《文章辨体汇选》、〔3〕清乾隆《山东通志》、〔4〕清董诰等编《全唐文》，〔5〕均收录了唐古之奇《县令箴》。〔6〕五书所收，文字略有不同。兹以阿拉伯数字1-5，依序标示诸书差异。全文为：
　　咨尔多士，各司厥官。政不欲猛，刑不欲宽。宽则人慢，猛则人残。宽则不济，猛则不安。小恶无^{1、2、3、5}（勿⁴）为，涓流成池；片言可用，毫末将^{1、2、3、5}拱^{1、2、3、5}（至⁴著⁴）。祸既有胎，德^{1、2、3、4}（福⁵）岂无种^{1、2、3、5}（自⁴）？镜不自照，只^1、3（秪^2、4、祗⁵）能鉴物。人不自知，从谏勿^{1、2、3、5}咈（弗⁴）。欲不可纵，货不可黩；黩货生灾，欲^1、3、5纵^1、3、5（纵^2、4欲^2、4）祸速。勿轻小人，蜂虿有毒；勿轻小道，大车可覆。勿^{1、2、3、5}（无⁴）谓刚可长，长刚者亡；无谓柔可履，履柔者耻。刚强有时，柔弱有宜。时宜克念，愿在深思。不恕而明，不如不明。不通而清，不如不清。无^{1、2、3、5}（毋⁴）为恶行，无^{1、2、3、5}（毋⁴）逆善名。保此中道，无成^1、2、5（为³、有⁴）不成。过客箴士，冀申同声^{1、2、3、5}（情⁴）。如山之重，如水之清。如石之坚，如松之贞。如剑之利，如镜之明。如弦之直，如秤之平。
　　诸本不同者，多是虚词；甚或只是词序有异，不影响其基本文义。其中，“宽则人慢，猛则人残”，应当作“宽则民慢，猛则民残”，唐人避李世民讳，后世也沿之。至于“人不自知”“勿轻小人”之“人”，则皆用其本字、本义。
　　古之奇《县令箴》共210字，较元结《县令箴》的114字，多近一倍；内容上也对“宽猛”之政，作了重点阐述，但更多地显示了道家思想，如祸福、刚柔、善恶关系，要求保持“中道”；阐述了恕与明、通（达）与清的关系，并用排比加比喻的方法，历数重、清、坚、贞、利、明、直、平等为政品德。下依序分析之。
1.起始句
　　“咨尔多士，各司厥官”用典，出自《尚书·周书·多士》。“咨尔”，用于句首，表示赞叹或祈使；“多士”，指众臣，这里指众多县令。“各司厥官”，即各司其职义。
2.政刑要旨
　　“政不欲猛，刑不欲宽。宽则人慢，猛则人残。宽则不济，猛则不安”，即宽猛相济，取其中和。按《左传·昭公二十年》：
　　郑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
　　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尽杀之，盗少止。
　　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7〕
　　可见，“政不欲猛，刑不欲宽”，脱胎自春秋时子产告诫子大叔的“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的宽第一、猛第二的价值思想，但古之奇已修改为独任宽、猛皆不可的立场。故一开始就表明立场：“不欲猛”，也“不欲宽”。一方面，独任宽、猛，“宽则人慢，猛则人残”，或引民慢易，或致民伤残，这取自孔子的评论“政宽则民慢”“猛则民残”；另一方面，“宽则不济，猛则不安”，实际是“太宽”则不济事，“太猛”则不安定，指过度的宽与猛，皆不是治道。实际仍然坚持了“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的原则。
　　古之奇箴此句承袭元结《县令箴》“烦则人怨，猛则人惧。勿以赏罚，因其喜怒。太宽则慢，岂能行令？太简则疏，难与为政”的话题。但与元结箴相比，古之奇箴更接近孔子有关宽猛论述的原文、原意，“宽则人慢，猛则人残”截自“政宽则民慢，猛则民残”；且“政、刑”对举，也取自《论语·为政》：“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前句。故子产与孔子的宽猛相济思想是其源头。
3.为官自我修为
　　在此之后，古之奇箴交叉地论及两个问题：一是为官的自我修为，二是人我关系的处理。一、三、五句为前者，二、四、六句为后者。大抵一反一正，交替铺陈。
　　（1）不积恶
　　“小恶勿为，涓流成池”。《三国志》裴松之注引《诸葛亮集》载先主遗诏敕后主，云：“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8〕是“小恶勿为”典出之处。又，《后汉书·酷吏周纡列传》载周纡上疏劾窦瓌，云：“案夏阳侯瓌，本出轻薄，志在邪辟，……当伏诛戮。而主者营私，不为国计。夫涓流虽寡，浸成江河；爝火虽微，卒能燎野。履霜有渐，可不惩革？宜寻吕产专窃之乱，永惟王莽篡逆之祸，上安社稷之计，下解万夫之惑。”〔9〕“涓流成池”，当源于此。
　　（2）避祸就福
　　“祸既有胎，福岂无种”。《老子》第五十八章：“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汉书·枚乘传》载郎中枚乘《谏吴王濞书》：“福生有基，祸生有胎；纳其基，绝其胎，祸何自来？……臣愿大王孰计而身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10〕吴王刘濞没有听从，最终还是谋反了。颜师古注引服虔曰：“基、胎，皆始也。”意谓祸福的产生都有其根源或初基，而绝非偶然。“福岂无种”，也有作“福岂无自”者，道理也谓根源或初基。
　　（3）不纵欲、不黩货
　　“欲不可纵，货不可黩；黩货生灾，纵欲祸速”。《礼记·曲礼上》：“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唐初张蕴古《大宝箴》云：“乐不可极，极乐成哀；欲不可纵，纵欲成灾。”“欲不可纵，纵欲祸速”，当源于《大宝箴》后句。《左传·昭公十三年》：“晋有羊舌鲋者，渎货无厌。”渎，通“黩”，黩货，贪污纳贿。有时作“货黩”，《晋书·儒林范弘之传》：“货黩京邑，聚敛无厌，不可谓厉身。”指贪掠财物。
4.人我关系处理
　　（1）听言
　　“片言可用，毫末将拱”。《论语·颜渊》：“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意谓：根据单方面的供词就可以判决诉讼案件的，大概只有仲由吧？子路没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因子路为人忠信果决，做事雷厉风行，人们信服他，在他面前不弄虚作假，因此他可以只听一面之辞，就可断案。《老子》第六十四章：“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南朝梁任昉《刘先生夫人墓志》：“参差孔树，毫末成拱。”“成拱”“成围”皆指成大树。“毫末将拱”，有作“毫末至著”者，也通。意谓做到片言都能利用，微细之隐情也能显现出来。
　　（2）从谏
　　“镜不自照，只能鉴物。人不自知，从谏勿咈”。《墨子·非攻中》：“古者有语曰：‘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自照镜”也即“镜于人”之意。《尚书·伊训》：“呜呼！先王肇修人纪，从谏弗咈，先民时若。”即听从谏言而不违反，顺从前贤的活。
　　（3）处小人
　　“勿轻小人，蜂虿有毒；勿轻小道，大车可覆”。《关尹子·九药》：“勿轻小事，小隙沉舟；勿轻小物，小虫毒身；勿轻小人，小人贼国。”《左传·僖公二十二年》：“君其无谓邾小，蜂虿有毒，而况国乎？”比喻有些人物，地位虽低，但能害人，不可轻视。汉刘向《说苑·善说》：“《周书》曰：‘前车覆，后车戒。’盖言其危。”“勿轻小道，大车可覆”，当是仿“勿轻小人，蜂虿有毒”句式而成。
5.刚柔、明恕、清通关系
　　（1）以柔立身，刚柔相济
　　“勿谓刚可长，长刚者亡；无谓柔可履，履柔者耻。刚强有时，柔弱有宜。时宜克念，愿在深思”。《易·履卦》：“履虎尾，不咥人，亨。”彖传：“履，柔履刚也。说而应乎乾，是以‘履虎尾，不咥人，亨。’刚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履是行走，是弱者行走在强者后边，用语言应付强健者，所以“跟在猛虎后边行走，虎没有咬伤人，通达顺利”。能用坚定刚强的意志与正当的方法去处理事情，这样即使是行走在君主身边担当职位也不能为害自身，前景光大显扬。又《老子》第七十八章：“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老子》第七十六章：“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履柔者耻”，后来金赵秉文《御史箴》有“吐刚茹柔，时汝之羞”，取《诗·大雅·烝民》“人亦有言：柔则茹之，刚则吐之”之典而用之，与之类似。
　　（2）明察而宽恕、清廉而通情
　　“不恕而明，不如不明。不通而清，不如不清”。恕，宽恕；明，明察。不能宽恕而一味地明察，虽能严明而实际是苛察，故不如不明。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恕”，又曰：“推及物为恕”。“恕”是处理人我关系的原则。后世有“明恕”，适用于司法领域，如“谳鞫明恕”。〔11〕
　　又，通，通达、通情；清，清廉。不能通情的清廉，不是真清廉，因而不如不清廉。此与魏晋玄学“清通”的清明通达，没有关系，应是通情与清廉的关系。东汉卓茂处理告发某人亭长收受米肉一事，称“律设大法，礼顺人情”，指出法的原则与人情往来的度，官民都应谨守。清廉不等于没有人情往来。“不恕而明”之人，可能会“明察”而“忍”；“不通而清”之人，可能会“清廉”而“刻”。这两种人，最终可能都会成为苛刻而忍害的酷吏。因而，“不恕而明，不如不明；不通而清，不如不清”之说，厘清了“明（察）”与“（仁）恕”“清（廉）”与“通情”的辨证关系。〔12〕
6.总括与情操
　　（1）总结“中道”
　　“无为恶行，无逆善名。保此中道，无有不成。过客箴士，冀申同声”。不做恶，而要行善事。保持“以柔立身，刚柔相济”“明察而宽恕”“清廉而通情”的“中道”，就能取得成功。希望看到他箴言的人，都能与他有同样的看法。
　　（2）为官情操
　　“如山之重，如水之清。如石之坚，如松之贞。如剑之利，如镜之明。如弦之直，如秤之平”。古之奇是把这种隐喻用到极致的人。东汉崔骃《大理箴》有“如石之平，如渊之清”。宋章樵《古文苑》卷十六注：“石称之权，所以钧物者也。《书》：‘关石和钧。’”按《尚书·五子之歌》：“关石和钧”。权指秤砣，其作用为使两边得平。又《三国志·魏书·陈矫传》：太守陈登曰：“渊清玉絜，有礼有法，吾敬华子鱼”，意谓：人品高尚如华歆那样的人，我是敬重的，他“如渊之清、如玉之洁”，谨守礼法。古之奇《县令箴》，依据崔骃“如石之平，如渊之清”之喻，将其大幅度地予以推广——“如山之重，如水之清，如石之坚，如松之贞，如剑之利，如镜之明，如弦之直，如秤之平”，通过山、水、石、松、剑、镜、弦、秤等8物的比喻，分别揭示了8种为官情操：重、清、坚、贞、利、明、直、平。只是改“如石之平”为“如秤之平”，“如渊之清”为“如水之清”。在这过程中，取消“石”作为秤砣之意，径以“秤”替代；另取“石”之本义——坚硬，成立“如石之坚”新句。
二、《县令箴》诸德目与当时的县令考课
　　古之奇对县令应具有的德目的提炼，数量比元结“明、直、清、惠、公”5个德目要多，“八德”加“恕”“通”，应是10项。其实，在他们之前，唐代法典已经提炼出了几个主要的德目，诏令中也一再重申这些要求，很有必要作一些比较。
1.律令中与官员考课有关的德目要求
　　唐律中涉及官员“善”“最”及与“最”相对的“负殿”规定，在《职制律》。
　　一是“长吏辄立碑”条：长吏“实无政迹，辄立碑”者，及“遣人妄称己善，申请于上”者，两种行为，分别处以徒一年、杖一百。这里的“善”，当兼摄下文的“善”“最”。〔13〕
　　二是“贡举非其人”条：年终“考校”内外文武官僚功过“不以实”，各减“贡举非其人”罪一等。同时，“负殿应附而不附，及不应附而附，致考有升降者，罪亦同”。依唐令：“私坐每一斤为一负，公罪二斤为一负，各十负为一殿”。所以，“校考之日，负、殿皆悉附状”。〔14〕
　　玄宗开元二十五年（737）编定的《唐六典》卷二“考功郎中员外郎”条：“凡考课之法，有四善：一曰德义有闻，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称，四曰恪勤匪懈。善状之外，有二十七最。”这是唐代《考课令》的内容，是适用于所有官员的、普遍的德目，因而属于基本的要求。适用于县令的殿最条款，在“第十四最”：“礼义兴行，肃清所部，为政教之最。”内容为二：一是教化，二是养育并治理。这是对府（州）、县这两级拥有管民之责官员的统一规定。
　　《唐六典》卷三十“京县、畿县、天下诸县官吏”条，有对县令职责的正面规定，大抵是上述两项职能的展开及扩张：“京畿及天下诸县令之职，皆掌导扬风化，抚字黎氓，敦四人之业，崇五土之利，养鰥寡，恤孤穷，审察冤屈，躬亲狱讼，务知百姓之疾苦。”虽概括性相对强些，但不外教化、治理、劝业、兴利、民政、狱讼6类事务。其后列举性的说明，是对这些事务的具体化或落实。〔15〕在职务履行过程中，德目的要求出现了。《唐六典》卷三十“三府牧及都督、刺史”条，要求府州巡视属县时，其“考核官吏”的条目是：
　　其吏在官公廉正己，清直守节者，必察之；其贪秽谄谀、求名徇私者，亦谨而察之，皆附于考课，以为褒贬。若善恶殊尤者，随即奏闻。
　　“吏在官”者，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县令。其中，公直、清廉、正己、守节4项，是正面；相对的是徇私、贪秽、谄谀、求名，是负面。公直与徇私对应，清廉与贪移相对，这容易理解，也比较贴切；正己、守节与谄谀、求名之间的对应性，相对就差一些。约束自己言行为正己，谨守节操为守正；谄媚阿谀为谄谀，常与正直、忠良、笃厚忠正相对立。求名，大抵与徇私更接近，部分地包含于徇私之中。